蔷薇少女
南梨家旁的那条街,向来不甚起眼。灰色的水泥墙,灰色的公路,连路过的行人的脸色也是灰扑扑的。唯独那面墙,偏偏爬满了野蔷薇,每到春末夏初,蔷薇便发疯似地绽放,层层叠叠的淡白花朵从墙头一直垂到墙角,俨然一面花的瀑布。
就在这片花瀑下方,不知是谁用油彩画了一个少女的侧脸。画工算不得精妙,却透着灵气——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,瓜子脸,圆眼,睫毛长得能在墙上投下阴影。最妙的是画家将墙上的真花与画中人连为一体:盛开的蔷薇从墙顶垂下,恰好点缀在少女鬓边,宛如一顶鲜活的花冠。晨露初凝时,水珠挂在花瓣上,也挂在画中人的眼角,恍若含泪;夕阳西下时,整面墙都抹着金光,少女的轮廓便融化在这片暖光里,连嘴角那似有若无的微笑都生动起来。
南梨每天出入街道,必要在此驻足片刻。无论南梨心中有多少烦恼——或许是老师殴打同学,或许是与父母争吵——只要望见那少女的笑靥,便觉得胸中烦闷消失了大半。
"不过是个涂鸦罢了。"茉希有一回不以为然地说,"不过画师还挺有创意的。"
南梨认为画作具有独特的意义,她是喧嚣城市里的别样风景,是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剂。
初夏的一个午后,茉希气喘吁吁地跑来,说有人要来这里,那面老墙连同蔷薇花,都要被推倒。
茉希微嘟着嘴,"他们觉得这墙又旧又乱,影响街道美观。"
南梨的心猛地揪紧了,她是多么不舍啊。每当她受了委屈,红着眼眶走过那面墙,总能看见画中人投来关切的目光,可这偌大的世界,却容不下一幅少女画像,。
那一夜,窗外月光如水,她辗转难眠,满脑子都是蔷薇少女将要到来的遭遇。
次日一早,推土机的轰鸣声就惊醒了南梨。她连早饭都顾不上吃,穿着拖鞋就往外跑。只见几个穿工装的人正在墙边讨论着什么,旁边停着辆装满工具的卡车和一辆推土机。
南梨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,挡在墙前。茉希也赶来了,竭力与工人们理论:"这蔷薇长了十几年,是这条街的风景!这画大家都喜欢......"
"小女孩,"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打断她,"这是上头的统一规划。这种野花野草、乱涂乱画,本来就是该清理的。"
南梨的背紧紧贴在墙边。她转头看着少女画像,阳光下,画中人的眼睛亮闪闪的,仿佛含着泪光。
"这画对你们或许一文不值,对我却很重要。"南梨声音发抖,"它每天安慰我,给我力量......"
工人们笑了起来。那个负责人摇摇头:"小姑娘,墙上乱画本来就是不对的。你要是喜欢艺术,应该去美术馆。"
不由分说,工人们拉开了南梨和茉希。推土机轰然启动,蔷薇的藤蔓连同墙面一同被暴力推倒,花瓣如雪花般纷纷坠落。那少女的脸先是被铲去一角,继而整张面孔都支离破碎,最后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。几朵零散的花,落在残破的水泥墙上,像是在无声地抗议。
新墙砌得又快又平整,雪白的墙面不久就贴满了广告。南梨每次路过,总要下意识地放慢脚步,看向那面墙。可惜那熟悉的目光已不再,如今满墙的广告密密麻麻,让人一看见就心烦意乱。
世界本该容得下一墙野蔷薇,容得下一幅无名画作,容得下那些微不足道却真实动人的美好。南梨这样想着,心头便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惘。那画中少女去了何处?她的微笑,也只能在人们的记忆里继续绽放了。而那些挥舞铁铲的人,永远不会懂得,他们摧毁的究竟是什么。